作者 周怡 2021.11.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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朋友聚餐宵夜、公司團隊活動總免不了一個去處──KTV。而我偏偏是不愛在KTV唱歌的人。
KTV其實在上個世紀90年代,還有個更囉嗦的名字叫卡拉OK。每逢家庭聚會、同學小聚,甚或百無聊賴的夜晚,卡拉OK幾乎就是這些場合唯一的助興節目。且不說千篇一律的泳裝美女、城市怨偶的背景,一首首必點歌曲,被老中青三代人唱了無數遍,磨得我耳朵一層厚繭。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,光鮮亮麗的KTV城開始出現在城市的中心角落。金碧輝煌的內部裝修,彬彬有禮的服務生,暢飲式的小食供應讓一次上千的消費也變得物超所值。窮學生們沒錢卻有閒,就拚著命在夜半時分去那裡豪飲歡唱。
我不愛在KTV唱歌,並非因為五音不全。其實初中年少,為了和一群女生組成閨蜜團,我也狠下功夫追了一陣小虎隊,那勁頭估計和現在追星的粉絲不相上下。我們那時甚至午間有班級的專屬表演時間,一群群精力旺盛的小屁孩們,以各種方式在講台上又唱又跳。可後來不知為何,這場草根的造星運動悄然流產了。我其實壓根沒想過成為明星,那時翻唱著偶像的歌曲時,心裡只有一個念頭──我真不是塊唱歌的料,還是老老實實地讀我的書吧!
我天生音域狹窄、低沉,高音Re以上的音必用假聲。偏又不知如何起承轉合地吐納發聲,一挨著高潮部分就各種偃旗息鼓的哭鳴聲,常唱得自己先沒勁。好在我有自知之明,沒有在成為歌星的道上末路狂奔。我老實地拒絕各種聚會後去KTV的邀請,或者不得已在那些昏暗的角落默默為歌王、歌后們搖晃著螢光棒,偽裝著內心的逃避和不適。
但偶然間,我發現自己愛上了唱歌。因為每週一群特殊的人相聚時,我們都要歌唱。唱的歌從17世紀到今日最新的創作,無一不有。而歌曲的主題卻始終圍繞著一位全知全能又慈愛憐憫的神。有時我甚至好奇,自己對古典音樂的啟蒙竟不是從莫札特、貝多芬、蕭邦和布拉姆斯開始。
基督教的聖樂創作從一開始就為教會而生,它和舞台上為歌唱家們炫耀才華而創作的歌劇不同處在於,聖樂需要會眾齊心頌唱。這種吟唱可以說是一場心靈的敬拜,聖樂中的真理教化著人心,簡短又不斷重複的曲調成了人心向永恆攀爬的階梯。
聖詩頌詠遠遠早於西方的文藝復興時期。早在以色列的歷史中,詩篇和哀歌幾乎就是他們與神相交最集體性的方式。祭司、君王、群臣與百姓依聖殿的台階拾級而上,唱的就是上行之詩。今日敬虔的猶太人未必能用古希伯來文講述聖經的內容,卻仍可以吟唱其中的詩篇。
《詩經》、《樂府詩集》不也以「行行重行行」的歎息吟出人間的千古滄桑和寰宇間求而不得的意象嗎?確實,偶爾聽聞葉嘉瑩先生吟唱古詩時的蒼勁和豪邁,或烏蒙大山苗寨小兒的清音雅律,都感到此曲只應天上有的確幸。但可惜,在中國文化傳承中,士大夫對雅樂的珍賞和民間音樂脫節,道可道卻不可唱的各種禁忌,讓我們已很難拿起一首唐詩宋詞就能看著譜吟上一二了。即便元清的曲譜唱本,若非有玩票的心,那一聲「得得鏘」要唱入內心,也是難上加難。
聖樂的發展和傳承,因著信仰的傳播得以在各國本土化。詩歌的翻譯除了基本的信達雅外,在真理的啟示與傳達方面也毫不遜色。我慢慢明白,除了啟明智慧和抒發情感,真理在音樂中被講述將帶給歌唱者無限的勇氣!因為向高天者頌讚絕非以豔詞淫曲譁眾取寵,當創作者將無限之美學納入其中,歌唱者在意的就不再是氣息的轉換、音域的寬窄,甚至不是音樂產生的聯想,而是自然而然被一個個音符、一句句歌詞觸碰靈魂的幽微深處。
我至今唱不完整一首KTV的流行金曲,卻在頌讚上帝的吟唱中,與那晨星和坐寶座的同享著大喜樂。